后宫红芍药52

锦里说凡扰做饭极难吃，这些年都是隔壁那两个丫头做好了送过来。喝到我与林小酒做的粥时他开始一忆苦思甜

“想当初，寻夫人有事儿回家，带走了两个小丫头，我与王爷在这里喝了许多日苦粥配萝卜干，现在想来，惨不忍睹啊。”

那一脸后怕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我笑他

“都这样了，你们怎么不辞掉凡扰，给他寻个会做饭的小厮照顾他啊？”

“我们何尝不想啊，夏天无这孩子极胆小念旧，又怕见生人，曾经尝试过找来两个寺院的师傅照顾他，他疯病发作，哭着喊着把人给打了出去，除了我们这几个，他谁都见不得，若不是因此，王爷们能容得了凡扰那小子？我早把他送到衙门蹲大牢去了！”

心中一滞，恍然记起，那日初见夏天无，他颠病发作，状态疯癫几近暴走，林小酒说是因为凡扰盗银所致，如今看来，定是因为见到了我这个陌生人。

窗外阳光明媚，大家都已经起床，围在树下的圆桌旁吃饭，聊天，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院门口有一抹绿色时隐时现，心中忍笑，我回头对锦里说

“待会儿有事儿吗？”

“没有。”

“到屋后的山坡上等我，我有事儿跟你说。”

锦里从粥碗里抬起头，一脸迷茫

“有什么事儿现在不能说？”

我看着门口雀儿那张娇红的小脸，从兜里掏出戒子鞭，在阳光里抖动着，笑道

“午时之前，屋后白兰树下，别忘了哦！”

锦里哆嗦着点头，我满意地冲着大门口微微一笑，雀儿红着脸，身子一闪消失在门口。

第一次拉红线，好像还挺有意思。就是不知强扭的瓜甜不甜。

出门时，意外看见对面的游廊下站着一人，穿了一身黛蓝色衣裳。皮肤白净，身姿欣长，将这挑人的颜色穿的格外的清爽俊逸，行动间难掩风流。

此刻遥遥相望，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暖意。

那厢，李锦正端着饭菜准备去找他，见他站在门口，先是一惊，欣喜道

“五弟，你醒了！”

李辞回头笑道

“雨过天晴，焉能不醒！”

我正咂摸他的话中意思，就听一声欣喜的惊叫

“五公子，你醒了！”

王清灵如同一只粉色的蝴蝶，在阳光下跳动着，朝李辞一路飞奔而去，全无大家小姐应有的端庄，兴奋的像个小兔子。

眼看着他成了这院子的焦点，我敛回目光，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顺带想想，如何将林小酒的心意送还回去。

临出门时，无意中瞥见夏天无的房门虚掩着，我扒开门缝看去，屋内的窗子都闭塞着，一股浓稠的药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腐烂味，与熏香味搅在一起，说不上的怪异。

忽地想起，那日我来他的房间时，也曾闻到过这种味道……

忍不住推门而入，忽见窗边蹲着一人，窗子虚开半扇，那人趴在窗边鬼鬼祟祟。

心下一惊，莫不是来了小贼？

我当即走上前去，正要质问，忽见那人转过头来，瘦弱的脸庞上，一双大眼满是血丝，此刻正满脸惊恐地看着我，小脸苍白一片，皲裂的嘴唇哆嗦着，孱弱却意外的美丽，像个误入人间的精灵。

我愣住，透过他的视线向外看去，窗外，李辞与锦里他们一行人坐在树下谈笑风生，相谈甚欢……

心中一震，莫名的心疼。我蹲下身看着他，尽量温柔道

“你饿了吗，要不要吃饭？”

他摇头，指着我身后，我回头看去，瞧见桌上搁着一碗苦药，还有些许清粥小菜，心中惋惜，苦药配清粥，也不知这孩子这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你想出去跟他们一起玩吗？”

少年回头又看了一眼窗外，眼中迸出一丝羡慕，只是片刻后又恢复黯淡，摇头道

“不了，我只跟自己玩。”

他垂着小脑袋，蹲在窗下的阴影处，像个孤独的影子。

心里没来由的心疼，我将那窗子开的大了些，晨光跳进屋子里，带来一室光亮，低头，看着那个蹲在阴影里的少年笑道

“每天跟自己玩多无趣，我那屋有你没见过的东西，敢不敢跟我去看看？”

少年摇头，木讷地挪动着身子，蹲的离更我远了些，我干脆就地坐下，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粒子，神秘地笑道

“这个你吃过没，甜甜的，可好吃了？”

说着捡起一粒扔进口中，大口咀嚼着。少年眼中掀起些许期待，紧紧盯着我掌上的那几粒糖，喉间微微颤动着。

我将糖向他面前送近了些许，故作随意道

“看什么呢？尝尝啊，端午节那日山下买的，甜甜的，可好吃了！”

些许的沉默后，少年颤抖着伸出手，试探性的像我的手掌靠近，我屏息将目光移向远方，假装不曾留意。

犹豫一番后，他终于伸出手指快速捡走一粒，心中一暖，我又故作潇洒地扔了几粒在口中，大口咀嚼着，麦芽的清甜在舌尖蔓延，好幸福的味道。

许久之后，掌心轻轻一点，犹如被小鸡啄了一下，我回头，瞧见少年正将我手中的糖粒子一一捡走，见我看向他，脸上一白，惊色又起，我慌忙大笑

“吃啊，怎么不吃啊，可好吃了。我那还有许多呢！”

少年停滞的手微微一动，又开始专心地捡我掌心的糖粒，那动作小心翼翼，专注而认真，此刻心头一暖，好可爱的小孩子。

晨风带着花香从窗外挤进来散了满屋子，驱走了些许怪异阴沉的味道，少年咂了咂嘴小心探问

“这是什么啊？”

“是百花糖啊！用牛奶加当季的鲜花和粮食一起，熬制成型的麦芽糖，秋山的特产呢，特别好吃，这里面有杏花味儿，有桃花味儿，还有梨花味儿的，买的时候可贵了，花了我不少钱呢！”

少年舒了一口气，恍然大悟似的小声道

“我见过，他们装在药碗里，拿来给我送药，我以为是药，从来没动过。”

我诧异，

“后来呢？”

“后来，就再也没见到过。”

我忍笑，将半袋子奶糖递给他轻道

“偶尔相信别人一次，是不是也有惊喜？”

他垂头接过，木讷的点点头。

瞧着时辰不早了，我起身准备回去。他坐在墙角看着那糖袋子，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走到门口时听到他弱弱地问

“你那，都有什么好玩的？”

心中一喜，我回头俏皮道

“什么都有啊，我那里可比你那几个呆板的哥哥有趣多了！”

少年起身站在窗前，瘦弱的身子融在阳光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就见他举着那半袋糖轻道

“这个，很好吃，谢谢。”

我点头，轻笑着掩上房门，此刻阳光明媚，花香正浓。

院子里木桌旁，林小酒与李氏两兄弟并着两位美人正在聊些什么，时不时听见几声轻笑。煮三两壶好茶，遇一群知己，于花丛中谈笑风生，真是人间一大美事儿。

我揉着有些眩晕的脑袋，看着头顶渐什的朝阳，决定去睡一觉。

刚走到大门口，就撞见个小脸圆圆的绿衣姑娘，是寻夫人的侍女。

那女孩见到我，脸皮红红的，没头没脑地塞给我一只大风筝掉头跑了。我诧异，

“姑娘，给我这个干什么呀？”

那绿色的身子一转，跑进了寻夫人的院子里，

我正纳闷，忽地转念一想，或许夏天无会喜欢。于是又紧着步子给他送去。

路过夏天无窗前时，赫然发现，被我打开的那扇窗又关上了。

我叹了口气，推门而入

“夏天无，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屋内昏暗，桌旁一个瘦弱的身子慌张起身，砰地一声，什么东西砸在了地上，他似乎有些措手不及，转过身来，满眼惊慌地看着我。

我诧异，赶紧扔下风筝走了过去

“你没事儿吧，什么东西碎了，可是砸到你了？”

他脸色煞白，慌张地往后退，像是要遮掩什么东西，我走上前去，无意中瞥见地上散落着些泥土，一丛油绿的兰花散在地上，花盆里刚刚倒进去的热汤药和小菜清粥，混着泥土散发着怪异的味道。

心中一凛，我惊道

“这些都是救命药，你干什么呢！”

少年堵在那盆破碎的兰草面前，眼神慌张，

“没，没干什么，药不小心洒进花盆了。”

我盯着他，心中疑惑，需要多不小心，才能将饭菜和药一起洒进花盆？

深吸一口气，恍觉这汤药伴着泥土的味道如此熟悉，看了一圈他这屋子，摆了几盆兰草，随手拔下一盆，里面竟是半空的！盆底已经开始腐烂的饭菜混着药，扑面而来，闻之欲呕的吐!我将那花扔回去，惊道

“你的药，都是这样糟蹋的？”

少年身子一软跌坐在凳子上，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哭求道

“求你了，不要告诉别人，好不好？”

“那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不喝药，为什么把它倒掉？”

“这是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少年哆嗦成一团，如同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无端的惹人心疼。我叹了口气，蹲在他身侧温言道

“如果秘密跟你交换呢？”

“什么秘密？”

他抬头看着我，小脸哭的水洗一般。我掏出帕子给他擦眼泪，温声道

“要帮我保密，不许说出去哦！”

少年红着眼圈点头，我笑

“看仔细了，给你变个戏法！”

说完，随手拔下头顶束发的木簪。柔软的长发披散而下，他微微一愣，惊道

“你是女子！”

“嘘，秘密。”

他呆住，忘了哭泣，只是忙不迭的点头。我将长发挽起笑道

“这下轮到你了。”

他抱着双腿若有所思，片刻后，眼神变得凌厉，直勾勾地的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我能相信你吗？”

我怔住，敛起笑容，拉着他的手，严肃道

“希望你能尝试着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他咬牙，眼神开始纠结，目光冷厉地盯着我，像在探究，又像是在害怕，须臾的沉默后，似乎下了决定，他阴沉沉地说

“这是毒药！”

后脊一阵发寒，我拉了他的手镇定道

“为什么要这么说啊。”

他凉飕飕地盯着我，一字一句道

“你听过，驱魂散吗？”

心中一滞，脑中有什么瞬间炸开，这个名字久远而恐怖，脑中忽然浮现焦公公吐血而死的画面。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说这里面下了驱魂散！”

“是的！”

他双手微颤，满眼苦涩地看着我

我跌坐在地，心中翻江倒海，犹记得焦公公说过，驱魂散是一味慢性毒药，服药之后累月慢发渗入血液之中，三年以上才会出现病症，除了下药之人，连大夫都无法发觉。

“你怎么发现的？”

“我时常跟着寻夫人专研一些医书本子，有一天无意中发现我的药味道与平时有些不同，遂偷偷查了药渣，发现汤药里多了几味怪药。与五哥哥带给我的奇书异典里的一份古方驱魂散极为相似！”

我笑

“会不会是看错了？”

“没有，那药量用在人身上分量极轻，饶是寻夫人也很难察觉，可是加了治疗伤风的药草便犹如催命毒药，用在心脏排毒能力差的动物身上，一试便知！

心里一滞，忽觉这话有些耳熟，很久以前，一个垂垂老者，临死前也曾对我说过，那时苏月尔也是喝了伤寒药，催发了毒病……

有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我追问

“你试过了吗？”

少年身子微微一抖，眼中惊色又起，恐怖道

“我把它喂给一只落难的飞鸟，那鸟喝过以后，当即身体抽搐，吐血而亡！”

心中大骇，他所说的，跟我曾经，经历的一模一样！

少年瑟瑟的卷成一团，眼圈红得厉害，忍泪，倔强地看着我

“你要替我保密！”

心中一阵酸涩，我起身将他抱在怀里。他微微一愣，随即竟是伏在我怀中呜咽起来。

门外笑声朗朗，屋内哭声悲痛，明明是大太阳下的同一处天地，却如同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般，恍惚间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不愿意跟大家一起玩。

这个可怜的少年，心里背了太多秘密……

许久后，怀中的少年，终于平静下来。

我们收拾好那一地狼藉。走出院子时，李辞他们还在树下畅聊，谈笑风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瘦弱的躯体上，遮不住的苍夷。

我们坐在崖边一人抱着一包百花糖发呆。

阳光里那个少年满目忧愁，身上披着一层化不开的悲色，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药有问题的？”

“两年前。”

我心中震颤，到底是谁？用如此恶毒的手段，对待一个小孩子！

经过一场大哭以后，他的情绪倒是渐渐平静了，见我愤怒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

“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微风里，他嘴角勾出一丝怪异的笑，往嘴里塞了一颗糖，甜蜜的味道让他的眉目都舒开许多，轻道

“知道，不过，他不想我知道，那我就不知道好了。”

他说的模棱两可，我急道

“究竟是谁？”

少年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回忆起了悲伤的事情，身子开始发抖，忽然抓了一把糖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着，我有些后悔，赶紧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

“对不起，你若今天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他沉默半晌，轻道

“哥哥们常年不在，寻夫人也经常回乡办事儿，只有我与凡扰两人住在这里，寻夫人将方子开出来给凡扰，他负责下山买药，然后煎出来给我喝。姐姐你说，我该怀疑谁？”

“凡扰！”

我震惊！

“就为了偷银子，他用如此恶毒的方法谋害你！”

他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又摇头

“其实，我知道他盗银之事，每次抓药回来都一身怪异的红尘味道。”

“两年了！你一直都在替他遮掩？！”

少年平静地看着远方，像是在叙述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儿

“反正他除了给我下药，对我还挺好的。每个月下三次药，有时候忘了会是两次，合着饭菜一起，我闻到味道不对，就倒掉了。也没什么。”

我气得瑟瑟发抖，怒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你哥哥，将他送入大牢凌迟处死？”

少年摇头

“我自从来到秋山，他就一直跟着我，从8岁到14岁，6个春秋，他年长我13岁，这些年一直照顾我，陪我住在这枯燥的悬崖顶上，一年四季从无怨言，最好的时光都陪着我，除了哥哥们，他是我唯一的的亲人了。”

脑子嗡地作响，我惊呼，

“傻孩子啊，亲人是不会害你的！他都把你卖了，你还在给他数钱啊！”

少年嘴角勾起一丝淡笑，无所谓道

“其实药都倒了，他也害不了我，反正我那疯病也治不好，钱也花不掉，不如给他用好了。”

我哑言，这怪异的想法令人无所适从，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劝慰……

阳光下少年神色清冷，目视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单薄的身子微微佝偻着，像个孤独的老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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