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长沙街头常见的粪车。
上世纪九十年代前,上了一定年纪的长沙人叫厕所为“5号”,要上厕所,就说:“到五号去!”好多人开玩笑说我屋里是“6号”,我不太在意这个玩笑,因为厕所就修建在我屋里的旁边,日子久了,我还可以讲出我家是“6号”的四点好处:一是大小便方便,我们家不用马桶,家里没有马桶气味;二是去厕所洗澡近;三是可以为别人提供方便,有讨厕纸的、借火钳的、洗手的、存放东西的,我们都一律帮助之;四是可以看见听见和经历许多奇离古怪的事。
清早排队上厕所邻里见面“恰饭冇”
在我小时候,老屋旁边的公共厕所不仅仅是大小便的地方,它还是小朋友的游乐场,而且,是许多故事的发生地。
原先老屋西边有一个木结构的厕所,人站在上面有点摇摇晃晃的感觉,看到下面好深的粪坑,都有点害怕。男女厕所间的木板有好宽的缝隙,两边说话都听得清清楚楚,想听隔壁说话又莫名地觉得好丑。
不知何时木厕所拆除了,在我老屋东边的小坡上建了一个男左女右的砖混结构的坐北朝南的新式红砖厕所,再过去就是东风餐厅和东风剧院,进入男厕所要上三级台阶(女厕所也要上台阶),右拐后的左边是一条很长的小便沟(池),右边有两张门洞,每个门洞里有五个蹲位,每个蹲位用水泥板相隔,比较私密。清早,街坊邻里在厕所外面见面或者在厕所里面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恰饭冇?这个打招呼在厕所里觉得怪怪的,但是,习惯成自然,也就无所谓了。每天早晨,厕所的“生意”特好,等候如厕的人常常排到外面去了。男女厕所之间有一堵墙,但是上面一截是空的,两边讲话,只要喉咙大一点,还是听得清楚的。
夏天傍晚,男的,不管是大人小孩,都喜欢提一桶水,拿条毛巾和短裤、一坨肥皂,到厕所里洗澡,有时几个人同时洗,先把身上打湿,涂肥皂,用手上下搓,然后,拿毛巾蘸水洗,最后,用小半桶水从头上往下淋。一桶水就洗个澡,真的节水。
我和几个玩伴,经常各自带上两把铁丝做的手枪或者弹弓,装上作业本纸做的纸弹,爬到厕所屋顶高低错落的平台上,东躲西藏,相互射击,一不留神,跑到女厕所屋顶上,下面如厕的女的就会喊叫:“走开!不要脸的。”其实,这样还是蛮危险的,不过家里父母亲都不知道我们这样玩。
凌晨听环卫处工人喊:偷粪的站哒
我家离厕所最近,常常有人掉了钱包到厕所坑里,看得见却捡不到,就跑到我家来借火钳去夹。夹完还回来,可以听到“谢谢”二字,但是,火钳上面的脏东西,我们还要用好多水冲洗,有点烦。
白天,掏粪工人来拖粪的时候,尤其是板车下坡时走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挤撒出来的粪水洒在我家老屋东墙外边的小路上时,那种味道是难闻的,尤其是太阳出来后,更臭,我只好用洗菜水去冲洗,甚至把煤灰覆盖在上面。夏天里最恶心的是厕所苍蝇到处飞。
我也不喜欢看到住在铁路边,离厕所比较远的人家,清早,他们要挑马桶路过我家门口,一头是马桶,一头是水桶,上面还挂一个竹刷子,他们早晨五六点钟结伴而来,说话的声音总是把我吵醒。不知为什么,他们经常会把尿粪泼洒在我家门前。
厕所后面有一个粪池,是出粪的地方,只有掏粪的工人才去,但是,把钱包或者其他贵重东西掉到厕所里了的人,也会跑到后面来看来找。有一次白天,女厕所传出尖叫声:“流氓,抓流氓!”然后,几个女的跑出来喊:“厕所下面有一个男的,一个流氓!”于是,一群男的女的都跑到后面的粪池口来围堵,果然有一个人站在粪池里,紧张得上不来。几个男的把他拖上来,让浑身是粪的他赤脚走到街道上,然后不知谁用写大字报的纸笔写了“我是臭流氓”几个字,挂在他的胸口,再将他放在粪池边的解放鞋吊在他胸前。他低头走在街道上,围观的越来越多,有的人朝他吐口水,有的人朝他泼水,看上去怪可怜的。
我记得,粪池边有一株苦粒子树(苦楝树),上面的果子是吃不得的,有毒,大人吓唬我们说:吃到肚子里,肚子会爆开。苦粒子树旁边还有一根木电灯杆,它上面有一个伞形绿色铁壳灯罩,下面有一个白炽灯泡,晚上发出黄色昏暗的光亮,有点鬼魅,所以,我们从来不在这里玩,晚上更不敢。
那个年代,粪是农作物的当家肥,是值钱的东西,可以卖钱,所以,有专门以偷粪营生的人,环卫处经常派人守点。我们常常凌晨可以听见喊:偷粪的站哒!偷粪的人想逃跑,后面就有人边追边喊:莫跑!最后以没收偷粪工具而放人收场。
坏分子放炸弹?原来是一桶光洋
当时的厕所,比较大气,中间并排四个字——公共厕所,每个字外面都有一个厚厚的水泥圆圈。左边一个男字,字右边有三个水泥做的花格窗户,右边一个女字,字左边也有三个水泥做的花格窗户,花格形状是一个“卐”字。后来听有知识的人讲,那几个花格的形状像德国纳粹的“卐”。也不知什么时候,窗格花格的形状就改为了葵花。
那时“四类分子”怕被抄家,就把家里的金银财宝、古旧书籍在晚上偷偷丢进“茅屎坑”里,以此免祸。有一回晚上,女厕里有人惊叫:来人啊,坏分子放炸弹了!我父亲闻声跑过去,我跟在他后面,拿根锄头把子“保护他”。我们看见喊叫的女的跑出来了,她用手指着厕所里面,人就跑了。我父亲对着里面喊:里面还有人不?他连喊几次,没有回应,就冲进去。在最里面的蹲位后面有一个四方形生锈的铁皮饼干筒,我脑子里闪现的是:敌特分子放的土炸弹。父亲拿过我手中的锄头把子,去捅铁皮筒,感觉好重,他紧张起来,躲在水泥隔板后面,用木棍把筒撬翻了,结果筒里面滚出一个个的光洋。父亲恍然大悟,走过去把光洋装进筒里,抱着沉甸甸的饼干筒走出女厕所,我们父子二人就把饼干筒搬回家,把光洋全部倒出来,再看里面有什么玄机,没有新发现,我们就把光洋再装进去,把盖盖上。父亲说:走,交派出所去!他骑28型的旧单车,我坐在后面抱着饼干筒。到了派出所,父亲把事情经过向值班民警说得清清楚楚,留下一筒光洋后,带着我回家了,此事也未再提及过。
没有“牛皮癣”,但有夜哭郎的贴纸
过去的厕所内外墙上没有广告,没有“牛皮癣”,只有用红油漆喷的八个小字:爱护公厕,人人有责。不过经常有人在外墙上贴着巴掌大的红纸,上面写有“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光”,每次看见这纸条,我就感觉神秘兮兮的,父亲告诉我:这又是谁家的毛毛晚上睡不好啊?这是迷信!
那时厕所还是一个路人躲避风雨雷电的场所。
现在家家户户有卫生间了,公共厕所比过去先进,有水自动冲洗,环境好多了,厕所也有点文化味,比如男厕所内:“来也匆匆,去也冲冲”、“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东西用完后,请放回原处”。在厕所的标志上也是多样化,有用“男、女”区别的,有用男衣女裙图形的,还有为提高利用率的“男女并排”无性别的标志。厕所名称也变化了,大多数叫“卫生间”、“洗手间”“化妆间”,这或许叫厕所文化的一部分吧。
过去的厕纸是五花八门,用黄草纸、废旧报纸、写完字的作业本、烟盒纸、糖果食品包装纸,其实很不卫生。现在好了,一般情况下都是用卫生纸或者餐巾纸,条件好的场所都备了卫生纸,给人带来真正的方便舒适,也让人更加文明。
现在的卫生间先进、方便、文明、清洁了,名称也好听了,但是,没有小孩子再去卫生间玩了,以前的那些故事也难在卫生间产生了。
文/朱文泽(湖湘地理读者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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